“海琳娜?你收拾好了吗?”好在门后是克莱尔小姐的声音,她松口气,起身拧上喷头,用干毛巾擦干头发,又换了套干爽的衣服。缠住伤口的丝巾湿透了,她从窗帘撕下一块儿新纱布,缠到了手上。这儿一共用了不到五分钟时间,走出洗漱室,时间刚好十一点。
“我们现在就出发吗?克莱尔小姐。”她打开门,克莱尔小姐满头大汗站在门口,她拖着两个大行李箱。箱子里装的都是衣服,她知道克莱尔小姐除此之外,什么都不在乎。
“我一秒都不想在这儿待了。等等!海琳娜,你没什么想带走的东西吗?”她诧异地望着两手空空地海琳娜,她有一瞬间以为海琳娜反悔了,直到海琳娜把漆皮日记本举到胸前。
“也是,你不需要带什么。”克莱尔叹口气,无论海琳娜需要什么,她都有备无患,毕竟那是克鲁索最后一次送给海琳娜的礼物,“海琳娜,你的书签要掉下来了。”
那是瑞秋的信,海琳娜现在只想把它当作纪念。她当然记得昨晚信誓旦旦对瑞秋承诺,她什么忙都会帮助瑞秋,但海琳娜眼下就要失约了,反正查理斯太太也能无微不至地照顾瑞秋,也许她以后再也没机会见到瑞秋了,海琳娜希望瑞秋不要因此记恨她,因为她也是迫不得已。
“谢谢。”海琳娜对克莱尔小姐说,她又笨手笨脚给它塞进回去。
克莱尔小姐走下楼,海琳娜还在走廊徘徊。她曾在这儿教过格兰迪太太玩跳楼梯,哈德莫先生常抱怨她们不该这么闹腾,楼梯总有一天会因此散架。尽头那扇窗外,有棵能遮风挡雨的梧桐树,她好久没去那儿透气了。她来到公寓第一晚,克鲁索先生和哈德莫先生在那儿抽烟聊了很久。她走到餐厅,克莱尔小姐正摸着酒柜。
“如果我是哈德莫,我也不愿意在这小地方待上二十五年。”克莱尔说。
“时间不早了,克莱尔小姐。”她帮克莱尔小姐提起箱子,仿佛迫不及待想离开这里,克莱尔小姐惊讶地望着她,这可是件好事。
她路上一句话没说,克莱尔小姐也是,她们出门很有默契地望着左手那条街,海琳娜平时去面包店会路过那里,克莱尔小姐平时去酒窖上班也走那条路。她们还在光秃秃橡树后的面包店驻足了一会儿...海琳娜没想到她走了一段距离后,克莱尔小姐还站在原地。
“海琳娜,等到了海德堡,一切会慢慢好起来。你一定会爱上奥登林山,还有落日余晖下波光粼粼的内卡河,你说你喜欢风景画,用不了多久你就身临其境了!”
“当然美景不能代表海德堡的全部,我想美食更能让你欲罢不能。如果你想吃新鲜水果,我家宅邸后面就是果园,当然家里也有擅长各国菜系的女仆...对了!如果你想读书,我们也可以去读大学,反正在海德堡,我们无所不能。”她提着箱子先走进了车厢,“海琳娜,跟上我,别让人流把我们冲散了。”
海琳娜向往克莱尔小姐描述的生活,但现在不是时候。她一手提着箱子,一手握住车门的铁把手,隔窗看到几个背枪的士兵闯进了隔壁车厢,没过一会儿他们拽着一个黑发男人的头发走了下来,男人身后还跟着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女孩,士兵没走几步就会用枪口顶一下小女孩。
海琳娜身后的人在对这一幕窃窃私语,他们说这对父女是想趁机溜出柏林的犹太人,但没想到被售票员举报到冲锋队了。他们没有同情的意思,反而还津津乐道犹太人的愚蠢。
他们还说火车站这几天人很多,开往德意志各地的火车票每天中午前都能卖空,海琳娜看出来了,几乎每个人都提着不小的箱子穿梭在拥挤地大厅。铁轨旁总有人在急着等车,每随一辆滚着浓烟的列车驶进站台,大厅就会空出一块儿地,但很快又有人填补上来。哈德莫先生或许早就离开了,她转身朝车厢内走去,还看到了四处巡逻和把守进出口的士兵。
“海琳娜,在这儿!”她被挤到下一节车厢前,被一旁的克莱尔小姐及时拉住了,“你刚刚去哪儿了?我等了你好一会儿。”
她们坐在一对夫妇旁边,男人差不多和克鲁索先生一个年纪,他穿着灰色西装,坐在过道座位读报纸。海琳娜落座前,他还帮海琳娜接过了箱子。男人对座的女人一头金色长发,偏戴顶黑纱礼帽,她穿着白色翻领衬衫和红黑格长裙,看起来优雅知性,她在读一本很厚的书。
“没什么,克莱尔小姐,我只是好奇火车站为什么也有这么多士兵。”海琳娜敲敲窗。
“他们是来抓犹太人的。”女人突然开口,她放下书,一点不像看起来那么冷艳,“但不是所有犹太人都是坏人。一战如果没有一个勇敢的犹太小女孩儿,在马奇诺防线战壕里发现了他。”男人放下报纸,他先对海琳娜笑了笑,又对一脸惊讶地克莱尔笑了笑,“我就再见不到他了。”
“卓娅,我直到现在每晚还能梦到那个可爱的犹太小女孩儿。”男人饶有兴趣地说,“她手挽装满野菊的花篮,站在广袤地麦田中,晴空浮云下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随风翩翩起舞...”
“我早说过你战后该去日报社工作。”女人笑着说,“他平时说话也像在读诗。”
“你说什么呢?卓娅!”男人笑着说,“当一个诗人可是我二十岁至今的梦想。”
“但我们必须承认过去富足的生活是拜一战所赐。”卓娅小姐摇着头说,“如果你没参军,我们不可能过上这么好的生活...”
“如果一切能重新选择,我宁愿当一个穷诗人。”男人打趣说。
“我希望我也能认识这么浪漫的男人。”克莱尔小姐闷闷不乐,她其实认识比理查德更浪漫的男人,但他却死在了士兵手里。
“我们当时住在波兹坦广场,我给她寄过信,她回过我一张穿格子连衣裙的照片,但我们后来从波兹坦的公寓搬走了。我们那时每天都忙得焦头烂额,以至于没能挤出时间告诉她,我们后来的住址...”他沮丧起来。
男人说到格子连衣裙,海琳娜又想起欢迎会那天,她第一眼见到瑞秋的样子。
“火车马上要开了。”克莱尔小姐百无聊赖望向窗外,“你们要去哪儿?”
“终点站海德堡,听说那里是风景宜人的好地方。”男人盯着海琳娜缠着纱布的手说,他可能想关心下海琳娜的伤,但最终还是没问出口,“我想卓娅会喜欢这个地方,我们会在那儿待上一段时间,之后可能还会去曼哈姆看看莱茵河,这都说不定...我们现在只想去个安静的地方,柏林最近太压抑了,冲锋队到处在查犹太人。尤其是兰德威尔运河沿岸,我们几乎每时每刻都能听到枪响和惨叫,这不算什么,我们实在受不了清早一开门就看到盖着白布的死人...”
男人摇摇头,“其实犹太人不全是混蛋,我们的邻居瑞兹尔先生是波兹坦广场有名的商人,他手下很多客户和仆人都是犹太人。冲锋队和党卫军开始彻查犹太人时,瑞兹尔先生曾试图庇护过犹太人。”海琳娜又不禁想起瑞秋昨晚对她说过,查理斯太太会保证他们平安无事,但她仍担心瑞秋,她总感觉手无寸铁的查理斯太太无法说服有枪的士兵,“但即使是有权势和财富的人都不能与国社党抗衡,看来现在没人能救得了犹太人了...”果然,她的担心是正确的。
“我可不想我们整个旅程都在讨论犹太人的问题。”克莱尔小姐清了清嗓,这次郁郁寡欢地人换成了海琳娜,她盯着窗外,又开始想瑞秋了,“我们或许可以聊聊海德堡,我家就在那儿,海德堡的确是风景宜人的好地方,我有很多好地方向你们分享...”
“打扰一下,里查德先生。”海琳娜突然问道,她望着男人,似乎下定了决心,“如果你能重返二十岁,你真会为了梦想,选择放弃如今富足美满的生活吗?”
“你在说什么呢?海琳娜。”克莱尔小姐茫然地望着海琳娜。
“那将会是个不同样的人生。”理查德先生说,“虽然我知道成为一名士兵才是正确的选择,不仅是为了日后生活,还是一个男人的担当。但人生不就是这样吗?我们时刻面临抉择,我时常在想如果我当初选择成为一个穷诗人,那我还会认识卓娅吗?我们还会在波兹坦广场住上大房子吗?但这些都不重要,我只要不后悔就够了,或许我会在有钱时再遇到卓娅,并在波兹坦广场买下一套更大的公寓都说不定...”
“我明白了。”海琳娜猛然起身,她好像明白了什么,那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,“我现在想去走廊散散心。”她将双手放在背后,心扑通跳个不停,谁都没留意她手里拿着本日记。
“海琳娜?”克莱尔小姐的笑容僵住了,“回来时可别被挤到下一节车厢了。”她对卓娅小姐和里查德先生大笑起来,他们显然被克莱尔小姐吓了一跳。不过为了缓解气氛,他们也露出了笑容,“海琳娜是乖孩子,她从不会迟到。对了,我们刚刚聊到哪儿了?”
“圣灵大教堂?”卓娅小姐望着里查德先生,她渴望得到肯定的答复,“你在说圣灵大教堂的美食和风景,你还提到了老桥!”里查德先生张大嘴,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,点着头。
海琳娜还没走多远,她清楚里查德先生是装出来的,克莱尔小姐能被蒙在鼓里,但她不傻,她能看到卓娅小姐在对里查德先生使眼色。
一切在按她的计划进行,尽管中途多出来了卓娅小姐和里查德先生,但他们显然成了她的帮手。克莱尔小姐说得没错,柏林现在很危险,但她不能离开柏林,瑞秋还在这里。克莱尔小姐和哈德莫先生不该和她一起承担危险,尤其是克莱尔小姐,如果不上演一出她也想离开柏林的戏,克莱尔小姐绝不肯一个人离开柏林。
她走下车厢,火车已缓缓开动。耳边是铁轨与车轮发出震耳欲聋地轰鸣,滚滚浓烟从车顶烟囱升起。她不确定这么对不对,但查理斯太太告诉过她,人总该清楚不耽误别人这件事。她不该耽误正好借此机会,重新让生活步上正轨的克莱尔小姐。如果以后还有机会,她一定会搭上一班开往海德堡的列车,她会把瑞秋带上,希望克莱尔小姐不会计较她的不辞而别。
她身旁挤满与火车上亲友哭着道别的人,她与他们背道而驰,很快那节熟悉地车厢在她眼前驶过,她隔着玻璃看到欢声笑语地卓娅小姐和克莱尔小姐,而里查德先生在静静读报纸...谁都没发现她下了火车,克莱尔小姐可能会在马格德堡发现她已经不见了,最晚也是在开往爱尔福特前。
走出火车站,抬头望着天空,它像极了科莱因太太家壁炉旁被烟熏灰的白墙。她现在并不是无事可做,比如帮瑞秋送信。瑞秋留了地址,它在施普雷河畔附近,但她不知道这条河在哪儿。
原路回到公寓,海琳娜在门前窥探里面幽长的走廊,那里如今像洞穴般又空又暗。她害怕这种寂静的氛围,以往刚进门,哈德莫先生会躺在门旁摇椅上向她问好,即使在夜晚,隔壁的克莱尔小姐也会给她安全感,但现在这里只剩她了。
路过柜台,她看到一封被压在倒扣酒杯下的信,信旁还有张字迹潦草的纸条,看起来像赶时间写下的。她先拆开了信封,落款是玛亚小姐。玛亚小姐在信上说,她突然被派到了其他城市工作。因为不知道工作多久,所以她带上了波蒂。她希望能早点回来见到海琳娜,波蒂也是。
纸条是舍夫尔小姐留下的,上面说她和施耐德先生搭上了前往莱比锡的火车,柏林现在看起来危机重重,他们想在那儿过一段时间,等柏林风平浪静后再回来。希望海琳娜能原谅他们的不辞而别,也希望海琳娜能平安度过这段时光,另外他们对克鲁索先生的事深表同情。
怪不得海琳娜回来没看到衣帽店开门,她的心又落空一半,但这是她这几天听过最好的消息了,至少舍夫尔小姐的心愿实现了。他们离开柏林是个明智之举,毕竟施耐德先生有一部分犹太人的血统,但纳粹不在乎这些,只要能和犹太人扯上一点关系,那他们都是敌人。
对街孤儿院也门窗紧闭,孩子们在里面待了一周多,她不知道瑞秋会不会也沉不住闷气。海琳娜又想起她给瑞秋的承诺,既然她已经回来了,那就一定要帮瑞秋完成心愿。海琳娜想知道施普雷河在哪儿,但没人能给她答案。查理斯太太说得没错,她的圈子很小,小到她认识的人都离开后,柏林又变回那座让她陌生的城市。她环视四周,瞥见一间报刊亭,她打算去那儿碰碰运气。
“先生,您能帮我个忙吗?”海琳娜随手拿起张报纸,又摸出一马克放到架子上。
“孩子,今天可没有新报纸。”报刊亭老板是上年纪的男人,他抬头看海琳娜时,眼镜顺鼻梁滑了下来。
“没关系,我平日就喜欢随便看看。”
男人无奈地收下钱,海琳娜趁他不注意,把报纸塞了回去,“孩子,你需要我帮什么忙?”
“我想知道施普雷河在哪儿?”
“柏林到处都是施普雷河的影子。”
“我想去这儿。”她把信封递给男人,他贴在信封上看了好半天,什么也没看清,“我读给你听吧。”海琳娜接过信,照上面的地址结结巴巴读起来,“施普雷河畔西里西亚街十二号。”
男人指着一路南伸的街,“这段路可不短。你去波兹坦广场的路上,会经过一条很长的河,那是兰德维尔运河。你得一直沿它往前走,直到遇见另一条更宽的河,那才是施普雷河。你说的地址就在河对岸,坐船比坐车快很多,我这辈子只去过下城区一次。”
她愣在原地,这些地名她都没听说过,最熟悉的也不过卓娅小姐刚提到的波兹坦广场。
“你需要帮忙吗?”当海琳娜在原地手足无措时,有位风度翩翩地女人路过报刊亭,她穿一身纯黑纱织连衣裙,头上带顶和卓娅小姐很像的黑纱礼帽,但她这顶帽檐比卓娅小姐大出很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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